金刚怒目，菩萨低眉

《南方车站的聚会》作为刁亦男导演的第三部剧情长片，一如他往日的风格，独特的华语电影气质，在华语影坛并不多见。

看到豆瓣上有人说这部电影是“新黑色电影”，因为它满足了“黑色电影”里故事设定于底层、永远潮湿以及阴暗的环境、善恶划分不明确的道德观、被过去羁绊且对未来没有安全感的主角等元素。另一方面，影片又做出了和传统黑色电影气质不同的呈现，比如在布光的选择上，选择了光比超高的霓虹灯色彩，让影片画面中的暗部极暗，亮部又是最为绚丽的紫色、橙色、黄色。

看完电影，我头脑中所呈现出的，就是《太平广记》里的那一句“金刚怒目，所以降伏四魔；菩萨低眉，所以慈悲六道。”这部电影中，没有好与坏，没有是与非，没有善与恶，有的只是人性在一刹那的抉择。

人的成熟，有些时候表现为理解代替了同情。比如，这部电影中的各种角色和各种角色的所作所为，是真实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的。当我们同情某个角色时，能不能理解这个角色在当时的处境下所作出的反应，就是衡量我们是否成熟的表现。

电影一开始，就给出了一个非常大的命题，“人性”孰善孰恶。随着故事的铺陈，“人性”二字被反复锤炼，大有鲁迅先生从字缝中看出“吃人”二字的味道。为什么这么说呢？

作为一部文艺片，必然有其文学性。就像我在另一篇文章中提到过的，如果一部作品有明显的正派或反派，那就是通俗作品；而找不出明显的绝对好人或绝对坏人，恰恰证明了作品的文学性。

举例来说，胡歌饰演的周泽农，是被一步步逼到罪与罚的漩涡中的。他作为偷车团伙的大哥，理所应当的需要抗一些事，他扛了。他也是不想杀人的，开始逃亡时开枪打死警察是一个意外，最后被包围了如果知道是警察，他也不会开枪。可那又有能怎么样呢？入了局，也就身不由己了。毫无疑问，周泽农是一个比较纯粹的人，他轻易相信自己的兄弟，他觉得悬赏30万这种事也就是悬赏30万而已，他想不到在这背后的人性苟苟，他不会觉得自己的兄弟们，甚至一个纤弱的陪泳女，会为了30万出卖自己，正因为这种单纯，他赔了自己的命。

给胡歌设局的猫兄猫弟呢？他们肯定不是好人，但也不能说他们真的有多坏，毕竟他们也要生存，生活已经如此不易，不易到要鸡鸣狗盗，那不用一些手段，怎么能够让自己活下去。

桂纶镁饰演的刘爱爱，反反复复，让人感觉很不好，却也说不出她到底哪里不好，反而凸显了生活中的小人物的“真”。

心如工画师，画种种五阴，一切世界中。无法不造作。 ——《华严经》

这部电影中，所有的角色都在造作。

周泽农并没有在一开始就杀人，反而目睹了凶杀案的现场，甚至被凶手袭击险些丧命。他完全可以自己自首的，但因为心中对妻儿的亏欠，他打起了三十万悬赏的主意。《梵网经》云，“应代一切众生，受加毁辱，恶事向自己，好事与他人。”扛起了“道义”，扛起了“情义”，偏偏命运最不讲理。

刘爱爱的造作表现的更加淋漓尽致。为了钱，她选择了“色诱”周泽农；紧要关头，她又是瞬间惊慌，魂不附体；最后，她举报了周泽农，获取了丰厚的奖金，可还是选择了和周泽农的妻子分享。前后不一，矛盾踌躇，反反复复。

其实不论是周泽农，还是刘爱爱，他们都是社会的底层人物，正因为这种底层的属性，他们互相吸引，周泽农信任了刘爱爱，刘爱爱或许也曾想要和周泽农坦白一切，但社会底层的含义，就是要抓住一切可能的绳子向上爬。

廖凡饰演的刑警队长同样也在造作。自己的同侪被杀，一定是周泽农所杀吗？既然布控了，甚至是知道了酒店老板的底细，能查到社会关系，怎么就没有意识到这是不是一个局，死掉的黄毛是周泽农的小弟，大哥会亲手杀死小弟吗？一个刑警队长，案子办的太草率了。廖凡的戏份里还有一幕，非常深刻。他来到动物园，在里面与周泽农的兄弟枪战，这场戏中，各种动物的眼睛出现在大银幕上，无论是飞禽还是猛兽，抑或警察与坏人，在双方拔枪之际，每个人、每个生物都是平等的，这个动物园里没有上层社会与底层人物，它也没有好人与坏人，在生死面前，人人平等，拔枪与出击的快慢决定一切。枪响之后，坏人进医院，警察无恙，一切再次回归人类的社会，底层再次变成底层，权力再次拥有权力。

在这野鹅湖边，周泽农成为末路逃犯被警察击毙，他想要和妻子的见面终究没有完成，周泽农、刘爱爱、警察、妻子，兄弟、仇敌，这场生死聚会，在血泊中黯然落幕，湖水再次归于平静，只有那即将消失的一抹血色，似乎还记得湖边曾发生的一切。

金刚怒目，菩萨低眉。南方车站的聚会，一场有关生死的人性谄媚聚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