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世风流半世空,半世繁华半世僧。一壶浊酒余欢尽,世间再无李叔同。 ——题记
一
早先看过一条朋友圈,内容如下:
弘一法师在俗时,有年冬天,大雪纷飞,好友许幻园站在门外喊出李叔同和叶子小姐,说“叔同兄,我家破产了,咱们后会有期。”说完,挥泪而别。李叔同看着昔日好友远去的背影,在雪里站了很久,随后返身回屋,让叶子小姐弹琴,含泪写下“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……”
对于这首歌词的来历,我并没查到太多的信息。对于上文引述的内容,只能说稍有戏剧化的倾向吧。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,做为中国新戏第一人的李叔同,他的一生本就是戏剧化的传奇。
二
李叔同,1880年10月23日生于天津河北区地藏前故居李宅,其祖父与父亲是津门巨贾。从小家庭环境优越的他自幼便得到了天津名士的悉心教导,7岁熟读《文选》,写得一手好字,又先后拜名师学习篆刻、诗词和戏曲,年纪轻轻便在天津艺林崭露头角。
由于家庭的变故,李叔同 14 岁随生母南迁上海。到上海后,李叔同参加了“城南文社”,后考入当时上海最先进的学校——上海交大的前身南洋公学——师从蔡元培,与邵力子、黄炎培、谢无量等是同学。在这里,他一方面接受了较系统的儒家经典教育,一方面又吸纳了“新学”的精华。当时上海文坛有著名的“沪学会”,李叔同应征的文章,名字屡屡列为第一,从此被上海的名士文人所青睐,被视为“才子”驰名于上海滩,许幻园的夫人才女宋贞也直赞他“李也文名大似斗”。
李叔同早年的诗词也有许多与名妓名优唱和的作品,称他“寄情声色”,是一点不过分的。然而,寄情声色亦自有其社会与个人的背景。在上海的 7 年时间里,母亲、妻子、孩子、朋友都在身边,这是李叔同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。
1905 年,李叔同的生母王夫人病逝于上海“城南草堂”,李叔同扶柩回津为母亲举行了丧礼。举哀之时,李叔同在四百多中外宾朋面前自弹钢琴,自唱悼歌,寄托自己对母亲深深的哀思。
在天津料理完母亲的丧事,李叔同改名李哀,独自一人东渡日本开始为期六年的留学生涯。在日本,他办诗社、演话剧、画油画、募善款,期间结识一日本女子并娶之为妻。1911 年,32 岁的李叔同携日籍妻子回国,在杭州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任教七年,培养出了丰子恺、潘天寿、刘质平等一代大师。
在日留学的六年里,李叔同创作了大量油画、水彩画、国画和版画,回国时仅油画作品就有数十幅。这些艺术珍品,他在 1918 年将它们寄赠给北京美术学校作资料,可惜大多失散。1940 年,印度诗人泰戈尔邀请李叔同将他的作品送欧洲举办的世界美术展,临时竟一幅都找不到,只好作罢,现今保存的画作不过十幅。
可以说,从 26 岁到 39 岁的十三年是李叔同生命最辉煌的时期,也是他艺术创造的颠峰时期。他的许多艺术作品,无论诗歌、音乐、美术、书法,还是金石等大都创作于此时。
论音乐,他主编了中国第一本音乐期刊《音乐小杂志》;在国内第一个使用五线谱作曲;在国内第一个推广西方“乐器之王”钢琴。他是西方乐理传入中国的第一人,也是“学堂乐歌”的最早推动者之一。
论绘画,他堪称中国油画的鼻祖,是最早在中国介绍西洋画知识的人,也是第一个聘用裸体模特教学的人。他是中国现代版画艺术的最早创作者和倡导者。他广泛引进西方的美术派别和艺术思潮,组织西洋画研究会,他撰写的《西洋美术史》、《欧洲文学之概观》、《石膏模型用法》等著述,皆创下同时期国人研究之第一。
论戏剧,他是中国话剧运动的先驱、中国话剧的奠基人,创办了中国第一个话剧团体“春柳社”。
论书法,他的字犹如浑金璞玉,清凉超尘,精严净妙,闲雅冲逸、富有乐感,朴拙中见风骨,以无态备万态,堪称中国历代书法中的逸品。
论篆刻,他是西冷印社的元老;又曾亲自发起成立了继“西泠印社”之后的又一印学团体——乐石社,定期雅集,编印作品集和史料汇编,在近代篆刻史上领风气之先。
论教育,他一生执教大江南北,作育英才无数。丰子恺、沈心工、潘天寿、刘质平这样的一代大家皆是李叔同的高足,受他的影响颇深。
就是这样的一代英才,却在39岁披剃出家,国内外哗然。当我们回头梳理李叔同前39年的生涯,便会发现,就他15岁吟出“人生犹似西山日,富贵终如草上霜”的时候,命运的伏笔就已然写下了。
三
1918 年,李叔同在人生最繁华的时候选择剃度于定慧寺,法名演音,号弘一。他给妻子留下了这样一封信:
做这样的决定,非我薄情寡义。为了那更永远、更艰难的佛道历程,我必须放下一切。我放下了你,也放下了在世间积累的声名与财富,这些都是过眼云烟,不值得留恋的。
面对妻儿前来求他回家,他只是低头诵佛,一座山门,隔出两个世界。几年后李叔同的妻子重返中国,她想弄清楚什么是爱,她不相信 12 年的情缘真会抵不过一个信仰。
她唤他:“叔同。” 他回她:“请叫我弘一。” 她强忍着满眶的泪,“弘一法师,请告诉我,什么是爱?” 他轻描谈写地回应:“爱,就是慈悲。”
他没有抬眼看她,甚至没有久留,而她却始终在看着他。临别,她突然伤心地责问:“先生,你慈悲对世人,为何独伤我?”
他没有回应。
李叔同的出家多年来备受争议,李叔同的入室弟子丰子恺曾以自己对人生的理解来分析李叔同。丰子恺说:“我以为人的生活,可以分为三层:一是物质生活,二是精神生活,三是灵魂生活。物质生活就是衣食,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,灵魂生活就是宗教。”
出家后的李叔同,对佛教做出巨大贡献,尤其是使佛教律宗从绝学臻于显学,撰写著作《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》《南山律在家备览》,并躬行实践,成为恪守佛门“三千威仪,八万细行”的典范,被佛门弟子奉为中兴南山律宗第十一代世祖。
1942 年 10 月 10 日下午,弘一法师唤妙莲法师至卧室,写下“悲欣交集”四字交于妙莲法师。10 月 13 日晚 8 时安详西逝,享年 63 岁,在俗 39 年,僧腊 24 年。
在这 20 多年的时间里,弘一法师逐渐断绝了俗世的往来,及至去世,每天只食一餐,除了留下少量衣被和雨伞,别无长物。
他是一个万事皆用心周到的人,出国做留学生,就专心攻读;归国后做教员,就桃李满枝;年少时做公子,就是翩翩佳公子;中年时做名士,就是气度真名士;老年时做高僧,就是德高望重的高僧。
人生短短能有几何,他在俗世时激昂风流、结交天下、绚丽至极,以一己之力开中国文化、教育、艺术十数先河,散尽家资遁入佛门后洗尽铅华,眉目疏淡、笃志苦修,重兴八百余年最难修的四分律宗。他半生繁华半世僧,献出无数奇珍供世眼。
大名鼎鼎的林语堂也禁不住膜拜称赞“李叔同是我们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,也是最奇特的一个人,最遗世而独立的一个人。”
太虚大师曾为弘一赠偈“以教印心,以律严身,内外清净,菩提之因。”
赵朴初先生评价大师一生对文艺和佛教的贡献:“深悲早现茶花女,胜愿终成苦行僧。无尽奇珍供世眼,一轮圆月耀天心。”
君子之交,其淡如水。执象而求,飓尺千里。问余何适,廓尔亡言。华枝春满,天心月圆。